年年地攒着。他说眼看穷鬼们又要分地又要分房,这钱放到哪里都不放心,他就在一天半夜偷偷下到那口大井里藏下了。他跟我说,这钱连我娘都不知道,让我也别告诉她。后来,我爹我娘就都死了……眼下地富摘帽了,我就把它取了出来。我把它换了钱,这两千给你花。”绣绣老太把钱放到桌子上,摇摇头说:“可玉,这钱我不要。”可玉说:“你怎么不要?俺这条命还是你藏下的……”说到这里宁可玉的眼圈就红了。绣绣说:“藏你是应该。可是这钱是他的,他的钱我不花。五十年前我就不是他的闺女了,如今怎能再花他的钱?”宁可玉明白了。明白了之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过了好半天他才哽咽着道:“姐姐,那我只能给你叩头了!”说完站起身,庄庄重重地双膝跪倒。在额头触地的那一刹那,这个老光棍失声大恸,趴在地上好长时间没有起来……

宁可玉的新屋很快盖起来了。这新屋一起就让全村人刮目相看:它太高级了。许多年来天牛庙村除了宁学祥的老宅好些,是青砖青瓦,其他的全是乱石墙、山草顶。进入20世纪70年代水泥瓦是兴起了,可是头几年无论谁家盖屋都还不能全用,只在屋檐处用上两三行,美其名曰“四不露毛”;近几年才有家境稍好的人家整个房顶全用。而这回宁可玉盖屋,不光砌墙用了红砖,院门用了铁的,那屋顶竟用了从沭河西边买来的瓷瓦!那种瓦结实得很,一敲“钢钢儿”响,而且光光滑滑的釉面映日也明接月也亮,日夜向村民们展示着连宁家老宅也没有的气派。老腻味看看享受了多年的斗争果实今天相形见绌,一个劲地嚷嚷:“毁啦毁啦!日他闺女,西风压倒东风啦!”

想不到西风一天天更加强劲。这天呼啦啦再一刮起,差不多把全村人都刮蒙了:那宁可玉竟然买来了电视机!这种“小电影”在城里人家也不多见,更甭说在天牛庙了。天牛庙刚兴起的是收音机,二三十块钱一架,有十来户人家已经拥有,每天晚上都有人去听,觉得可以拧来拧去选节目比广播喇叭好了一百倍。想不到宁可玉竟置买了比收音机又好一百倍的东西。因而,在宁可玉买回电视机的当天晚上,他那新屋早早挤满了人。刚放了一会,院子里人声鼎沸,众口一词地喊:“出来放!出来放!”宁可玉便把电视机搬了出来。在院里放一会,院子外面又是人声鼎沸,又是众口一词地喊:“到街上放!到街上放!”宁可玉说:“不行,线子够不上。”于是一阵“唰唰”作响,三面院墙上竟然全爬满了孩子。爬不上墙头的人便往院里挤,人潮涌动恰似一池春水。

这天晚上大脚一家早已得到了宁可玉的邀请。宁可玉自从新屋盖起之后已经自已开伙办饭独立生活了,可是这天晚饭前他却特地回家让老公母俩和羊丫都去看电视。羊丫一搁饭碗就走了,绣绣老太却说啥也不去。大脚老汉捺不住好奇心去了,到那里却让人挤得一把老骨头将要散架只好提前回来。他对比一下自已看电影都是看反面的经验,到家里对绣绣嘟哝道:“那营生好是好,就是不能看反面。能看反面就不挨挤了。”

第二天,大脚老汉的闺女枝子来了。来时又捎了一双一大一小的鞋。对闺女的这种举动老汉有些奇怪。闺女自打出嫁以后很知道孝敬爹,每年年前都要用娘教给她的手艺给爹做一双鞋送来。可是今年该送的年前已经送来,年后为何又做一双呢?经老汉追问,闺女吞吞吐吐说明了意思:儿子大国说了个对象,但没钱送彩礼,想让爹出面说说,让可玉借一点给她。老汉看看那双鞋,想想闺女家生活的艰难,便道:“行,可玉保准还有闲钱,我去找他说说,借个三百五百的给你!”当即去村后找小舅子。然而小舅子弄明白老汉的来意却把脖子摇得像根钻杆儿,说:“没有啦没有啦,你跟枝子说说,叫她另想办法吧!”老汉说:“你真没有还是假没有?”宁可玉说:“是真没有!盖了屋买了电视就全花光啦!”大脚老汉只好两手空空地回去。枝子见没借着,眼泪汪汪地回了自已的家。

宁可玉的室外“小电影”一直放了三个晚上,每天晚上都放到播音员说声“再见”,屏幕上雪花飞舞。这时候夜已经深了但还有一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