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闺女我也不行呀!”接着他就骂儿子是个孬种,没跟他商量就把身份证卖了,完全是个事后诸葛亮的架势。大木被骂不过硬充好汉:“我就不信能来抓我!”有人就说:“这说不定,如今案子难破,公安局为了对受伤害的有个交代,把你抓起来也不是不可能的。”这么一说大木也慌了,夜里抱着头想了半夜,对妻子说:“你不是嫌我不走吗?我这回可要走了。”刘正莲说:“你要走就趁早,人家有飞机,说来风快!”大木便一跃而起收拾东西,收拾好了又出门向人借钱。他敲了六七户人家的门,好容易借到了一百一。回家将零头给妻子让她买盐吃,揣起那一百便说要走。刘正莲红着眼圈说:“就不留个想头?”大木明白过来,便与妻子上床进了被窝。可是大木不行。他说:“心里毛躁躁的,等一会吧。”但等了一会还是不行。大木说:“唉,算啦。”穿上衣裳,到堂屋门口向爹说了一声,接着悄悄开门走出了村子。此时大约是下半夜,万籁俱寂,唯有小北风倚仗半天乌云的威势咬他的脸,咬他的耳朵。
到县城坐上最早一班车,在越来越大的风雪中到了济南火车站。此时他已明确了他要去的地方。他决定去东北,因为越往北走离开深圳越远。这样想着就找地方买票。终于找到了卖票的一溜小窗户,问清了东北的票是哪一个卖,刚凑过去,就见一个戴大盖帽的小青年冲他说:“排队排队!”窗前正排着队的人也一迭声地冲他喊:“排队排队!”大木心里说:“排队就排队,咋呼个啥?”就沿着这支队伍找它的尾巴。在他往后走的过程中,他发现这支队伍竟是那样的紧密:不管男女一律胸腹紧贴,后面的人还伸出胳膊揽着前面人的腰,简直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。而组成这支队伍的大都是他这样的庄稼人,粗皮糙肉带了一身土腥味。噢,都是出去打工的呀!大木心里涌上了一股亲切。不料,组成队伍的人们却对他不亲切,都带了一脸的气恼看他。在他将要走近时还都把前面的人抱得更紧,唯恐叫他钻了空子。大木想:不用怕,我到后边排着去。于是就一个劲地住后走。
大木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支队伍竟然这样长!它在站前广场上弯了几弯,甩了几甩,大木走了好大一会儿也没见到它的尾巴。此时大雪纷纷,人人的头上身上都是厚厚的一层,那支队伍便像一根巨大的白蚯蚓。大木问问队伍中的一个青年是从什么时候排队的,青年操着临沂西乡的口音大声道:“日他姐个小,从前天晚上呗!”大木吓了一跳。走几步再问一个,说是昨天早晨。大木心里便有些着急。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得排队买票,他仍旧去找队伍的尾巴。他终于找到了,队伍最后面是一个圆脸姑娘,正冻得直打哆嗦。大木问她是哪里的,她说是肥城的。问她去哪里,她说跟别人一块到北京。说着她转脸看了看不远处的七八个姑娘。这几个姑娘此刻像一群小母鸡一样蹲在地上,共同举了一张塑料布遮住雪正往这里瞅。大木说:“也不知道要排多少时候。”姑娘说:“不知道,听说到东北的车票特别难买。”说着说着天就黑了,他们身后又跟了一长串人,而队伍向前挪动了不足三四步远。
雪越下越大,后边的人越来越多。也不知为何,大木发现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,而且身前身后的人们都是后边的揽上前面人的腰。前面的圆脸姑娘也揽上了一个三十多的汉子。大木也自然而然地伸手揽住了姑娘的腰。在揽上的一瞬间,姑娘的屁股清清楚楚地触在了他的小腹上。大木觉得不好意思,甚至有些冲动,但看一看天,看一看雪,再看一看广场上的茫茫人群,一股巨大的焦虑感攫住了他的整个身心,对姑娘的任何感觉都消失殆尽。
车站钟楼上的大钟敲过十下,队伍再也不往前挪动一点。从前面传来消息:今天的票就卖到这里了,但队伍仍然没散。大木明白,大家就要这样一直站到明天了。这时前面的圆脸姑娘已经被她的一个长脸同伴替下,大木再抱上她的腰时,感到腹内饥肠辘辘。他从蛇皮袋子里掏出一张煎饼,一口口干干地吃下,再在风雪中簌簌地站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