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学宽慰她放心,她但笑不语,留人家好好吃饭,独自去了放映室。寻亦只要开门,这间教室就会放电影,学生随时可以进来看。
银幕上放映着伯格曼的《处女泉》,戴清嘉撑着脸,观赏第四遍。她回忆起第一次观看是她将俞景望的公寓布置成小影院的时候。当时她潜意识里想逃避他,企图在文艺里寻找一个栖身之所。其实这个转移注意力的动机与她和俞景望保持关系的动机一样,如此不真诚,孩童式的天真和可笑,所以她一无所获。
戴清嘉胡乱看了很多电影和书,非常不系统,越看越茫然,像站在舞台上听俞彦珊和戴宁笙谈论《红楼梦》,而她作为一个徒有其表的花瓶被拒之门外时一般茫然。她也许应该接受,换一个领域,自已依然和某些东西有壁垒。
方奕列给她的观影清单,还剩下最后两部电影,除了《处女泉》,还有一部《野草莓》,知名大导演承认看不懂的一部电影,戴清嘉也看不懂,她神游太虚,为看而看。
这样的漫不经心持续到《处女泉》的片尾,黑白画面上,少女的尸体被移开,身下突然涌出一股清泉。
俞景望工作时是无声的,公寓里极为安静,戴清嘉抱膝坐在地毯上,直到影片结束都一动不动。她心不在焉的一缕游魂被那一幕展现的神性牢牢地捕获,无论她重复几遍传说中的第七艺术虚假无聊、无病呻吟这个刻板印象,却仍然无法逃脱,生出崇敬之心。
幕布不过是一个平面,但是她仿佛踏入了一个真正的殿堂。原来美不局限在一张脸、一个实景或者一幅画面之中,那是一种更为深远和宏大的存在。
戴清嘉像发现新大陆一般,向方奕形容自已的感受。
方奕告诉她,福至心灵往往发生在一瞬间,她以前不开窍,只是差一束光。人与人的时区不同,被照亮的时刻也不同。
至此之后,太阳被创造出来,白天便开始了。
戴清嘉收起敷衍了事的态度,技巧方面,她要磨炼,付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努力补足;技巧以外,她要沉下身心,慢慢地感受。
后来再登上舞台,戴清嘉浸在聚光灯的光亮和暖意中,像被召唤,不是她可以走这条路,而是她必将走这条路。
元旦,俞景望和父母一同回爷爷奶奶家吃饭。
有关俞景望私生活的风言风语传入两位老人家耳朵里,爷爷怒斥一句不像话,自此对他没有好脸色,在餐桌上,得知他要去霍普金斯做博后,也不发表意见。
朱月则有点儿着急,俞景望去年晋升了主治医师,医院同意他停薪留职,不过,他选择了递交辞职信。她语重心长地说:“景望,你告诉我们你是怎么想的,你的事业相当于刚刚起步,有了海外经历,回来只会更上一层楼。”她忧心忡忡,“你打算不回来,以后留在美国,还是回你读书时去的上海?”
她产生失去儿子的恐惧,而且她难以从经济或前途的角度劝止他。
俞景望未成年时就受赠第一套房产,这些年投资理财,账面上的数字呈倍数增长。但是他关于拥有的概念始终很淡薄。正如现在,他既然有做科研的兴趣,就可以不考虑别的因素,从容地将在安城的一切归零。
“不是。”俞景望面不改色地说,“您不必太为我操心。”
“我怎么能不操心?”朱月当众提起这件事,是希望俞景望的爷爷能开尊口。
半晌,他老人家说:“行了。你的儿子你不了解吗?从小到大,凡是他想做的事就要做到,从不会为谁改变。你管不了。”
朱月只好闭嘴。
吃完饭,俞景望返回公寓,改论文至深夜。电脑上插着一个u盘,红光频闪,界面上是早就应该清空的视频文件,虽然他并未打开过第二次。
其实何必打开,那个女孩已经可以不依托任何介质重现在他眼前。
屏幕的光幽幽地映照着俞景望的脸庞,他抬手,轻揉太阳穴。
不会为谁改变,连他自已也是这么以为的。
光标悬停在是